晚安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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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哑女好漂亮，一把黑的辫子齐了腰；哑女好福气，目不识丁却嫁个识文断字的先生。哑女好幸运，头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，半年后高高兴兴到镇上做了个“结扎”。

　　幸福其实也是一种不幸，不幸往往又是另一种幸福。

　　丈夫因家境贫寒娶了哑女，哑女除了不能言语外，模样可俊俏着，人贤惠又能干，屋里屋外丈夫儿子都伺候地好好的。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地生活。可命运偏多磨难，儿子四岁那年，通州河的一场夏汛却把他无情的带走了。

　　那是一个血色黄昏。当邻人把一具浮肿的童尸抬到哑女门前，哑女眼前一黑，哇地吐出一口鲜血，晕了过去。当她再一次睁开眼时，儿子已笑眯眯的坐在一个黑像柜里，坐在那个只有在梦里才可以重逢的世界。她踉踉跄跄挣扎着爬起来，疯也似地摔破镜框，想把儿子从那个尘封的世界夺回来。玻璃的碎片刺破了她的手指，鲜血淋漓她浑然不觉，只是心疼掸去爱子脸上的灰尘，蓦然嚎啕大哭起来。当夜色漫起的时候，一盏煤油灯下，披头散发的哑女紧紧搂着“爱子”生怕他顽皮的溜掉，如同往常，哑女咿咿哑哑哄他睡觉，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美妙、最动听的摇篮曲，使我感受人间一种最深最真切的母爱，屋里的人都潸然泪下。

　　丧事之后，哑女渐渐平静下来，只是常望着人家的伢子发愣，不知不觉中便会泪流满腮。

　　我与哑女是邻居，与他丈夫李平是同学又是同事。李平怕他伤心过度便把她接到学校散散心。一天晚上，我正在办公室忽然听到隔壁吵的很凶，就走过去准备劝架，推开门，却见哑女跪在丈夫面前，我连忙把她搀起来，责备李平怎么还惹她伤心，李平悻悻地告诉我“她要和我离婚！”离婚?我吓了一大跳。“她说她再也不能为我生孩子了。让我再找个女人好传宗接代。”这个傻女人，我的心一阵发痛，真不知如何去劝哑女。她却走起来，拉着我指指屋后的鸡笼，又比划几个圈，再摆摆手，摇摇头。最后并了并两只大拇指，指指她丈夫和我，她怕我不明白她的意思。反反复复比划了三遍。其实那意思我懂：“一只不能再生蛋的鸡没用了。你与我丈夫是好朋友，帮我劝劝他…”一位无法用语言艺术的哑女竟用自己独创的手势，表达地如此完美，那眼花缭乱的手势让专门从事语言教学的我也感到惭愧，望着这个与前天判若两人而变得异常镇静坚强的女人，我无语凝噎。

　　第二天清晨，哑女头也不回地到乡下去了。

　　回到乡下的哑女喂起好多的牲蓄，每天起早贪黑地劳作，几天的工夫人就瘦了一大圈。当丈夫回去看她，她总是避而不见。每逢周末，总不见她的身影。丈夫知道哑女在回避她，一年的光阴就在这样躲躲闪闪过去了。后来，李平没办法，只好求我去看看她。

　　回家以后，母亲告诉我哑女因不要命地劳动，身体越来越差，经常大口大口地咯血，母亲为她请医生。她却摇摇头，打手势告诉母亲钱要攒起来供丈夫娶妻子用。母亲说着说着泪就流了下来，我也好生伤感。

　　吃过晚饭，我去看哑女，进了院子。哑女正在院子里切猪草。抬头看见我，丢下活就往外走。我连忙拉她告诉她就我一个人，她不放心地出去看了看，才回头倒杯茶给我，不好意思冲我笑了笑。我问她身体还好吗？她摇了摇头又点点头。跟我比划着种田、割草、喂猪，养鸡等各种动作，又做着数钱的手势，伸出两只手一反一正的比划着，那意思种田搞副业已攒下几千块钱，她兴奋地“告诉”我，再过半年，加上卖房子的钱就足够丈夫娶妻之用了。我告诉她李平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离婚的。她摆摆手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，一张请人写的离婚上诉书。接着她问李平还好吗，在学校要注意身体，并让我转告李平让他死心的忘了她吧。

　　当我把这个美丽而充满矛盾的女人的一切告诉李平时，那个一米七八的男子汉嚎啕大哭起来。

　　眨眼之间，冬去春来，又是油菜花儿香。一天上午，我妹妹急急地跑来告诉我一个不好的消息：“哑女打猪草时被毒蛇咬了”，当我和李平赶到家时，哑女已经不行了。

　　当李平把她放到板车上，准备送镇上抢救时可她却抓住李平的手，拼命地摇头，让李平不要再为她浪费钱了，可到了镇上，医生看她瞳仁却散了，刚出洞的蛇最毒且医蛇非要有偏方，一般医生也只是束手无策，眼睁睁地看病人痛苦地挣扎至死。

　　我头一次看到蛇毒死人是那样迅速而又痛苦直到最后。她张着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能闭上，那双明洁的眼睛分明在祈求什么。

　　据说，女人就是这样：在一生中不停地把自己的心一片片撕下来给疼爱的人。所以一旦生命终结的时候来临，她会牵挂她的每一片心。

　　当我们把哑女从镇上推回来，在一路盛开的油菜花中，我的眼前总是闪现着哑女那张脸，那不闭的眼睛，那眼角的一粒泪珠，不知为什么，觉得那些金灿灿的花好像灵性似的尾随这个女人，总也不肯离开似地飘落起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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